湖南23億元特大稅案涉罪之爭

　　導讀

　　12家廢舊物資經營企業，在34個月中涉嫌虛開廢舊物資銷售發票金額23.68億元、涉及廢舊物資142萬噸。

　　稅務、公安、檢察院3方長期調查的這起驚天大案———“7.23”專案，隨著湖南省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法槌落下和鄭映輝等4人的無罪釋放而激起千層浪。

　　涉嫌犯罪數額高達23.68億元的這起大案背后究竟有什么隱情？最終結局會怎樣？記者為此進行了深入調查。

　　視點調查

　　走進湖南省國家稅務局稽查局辦公室，坐在電腦前打開屏幕，點擊“7.23”專案文件夾，目光掃過一個個文檔文件和統計表格，“7.23”專案的輪廓漸漸浮現眼前：

　　郴州、岳陽、湘潭、婁底、長沙5市的12家廢舊物資經營企業，從2001年9月至2004年7月這長達34個月的時間里，共開具廢舊物資貨物銷售發票25231份，涉及廢舊物資數量142.52萬噸，金額高達23.68億元。

　　2004年7月23日，“7.23”專案領導小組成立。稅務稽查和公安偵查部門的近兩百名專案調查人員，跨省調查偵查一年半之久，直至有著“7.23”專案第一案之稱的郴州宜章縣再生資源公司黃沙堡購銷站和巖泉分公司涉嫌虛開抵扣稅款發票案被訴上法庭……

　　但法槌落下，涉案4名被告人卻被宣告無罪。

　　郴州中院下達的一審判決猶如引發了“8級地震”，使得隨后準備進入起訴程序的一系列相關案件，即刻陷入停頓狀態。

　　郴州市檢察院緊急啟動抗訴程序。

　　合法企業的“體外循環”

　　記者從“7.23”專案的調查材料中，看到了公安偵查機關在2005年8月對整個案情作出的歸納總結：

　　湖南省“7.23”專案，由于案情復雜，行業特殊，給取證工作帶來相當大的困難。湖南涉案企業開具廢舊物資收購發票和銷售發票所采取的主要手段、方法是：

　　涉案企業將企業的工商、稅務資料和印章提供給中間人，中間人以湖南省涉案企業名義與購貨企業簽訂合同，涉案企業在購貨企業當地開設銀行賬戶，由湖南省涉案企業開具廢舊物資銷售發票，或直接由湖南省涉案企業將空白的廢舊物資銷售發票交由中間人填開，用于結算；中間人根據銷售發票填開的貨物數量或金額的一定比例向湖南省涉案企業支付開票手續費。整個操作過程中賬戶設立、發票開具，以及資金結算等各個環節分工明確，表面上票、貨、款一致。

　　記者注意到，“7.23”專案中的涉案企業，均為具有合法資質的企業。

　　湖南省國稅局對“7.23”專案中5市12家涉案企業的收購業務進行調查，結果發現涉案企業在發票填開上存在著如下問題：

　　虛列供貨單位或個人；

　　供貨單位或個人沒有與湖南省涉案企業發生交易；

　　供貨單位或個人與湖南省涉案企業交易的數量和金額，與收購發票填開的數量和金額不符，前者小于后者；

　　收購發票只填開供貨單位或個人名稱，沒有填開供貨單位或個人的地址、納稅號和身份證號碼，無法查找供貨單位或個人；

　　供貨單位或個人名稱、地址、納稅號和身份證號碼均沒有填寫，無法查找供貨單位或個人；

　　使用自制收購憑證代替收購發票；

　　未填開收購發票。

　　仔細閱讀湖南省國稅局就“7.23”專案中湖南涉案企業經營業務適用稅收政策問題向國家稅務總局呈送的請示報告，記者了解到：有關“7.23”專案罪與非罪的法律定性，觸及到國家稅收征管和發票管理制度方面深層的問題。據說在全國許多省份里，與“7.23”專案相同或類似的案件也有發生，“7.23”專案中的郴州一案，因在法律程序上領先一步，具有極大的示范效應。

　　郴州案一審判決之所以驚動四方，引起廢舊物資回收企業的普遍關注，受到國家稅務總局和公安部相關部門的重視，原因就在于此。

　　有罪？無罪？

　　2005年6月16日，郴州市檢察院指控4名被告人虛開抵扣稅款發票案，向郴州中院提起公訴。4名被告人中有兩人是廣東人，另外兩人是湖南人。

　　法院審理查明：被告人李紅生原系郴州市宜章縣國稅局司機，被單位辭退后多次找宜章縣國稅局副局長陳波幫他找路子做生意。2003年5月，陳波帶李紅生到廣東省韶關市找到韶關市工商銀行松山支行副行長鄧東生，鄧東生稱在韶關市有廢鋼生意做，便叫來經營廢鋼的個體工商戶鄭映輝與李、陳商談。協商結果由鄭映輝提供資金，負責廢鋼收購、銷售，李紅生負責注冊成立一個公司以領取發票，發票交由鄭映輝用于結賬，由鄭映輝按結賬實際開票數量每噸付給李“好處費”5元。之后，鄧東生向李紅生提出要在每噸5元中提取2元的中介費，剩余的3元由李紅生扣除有關費用后與陳波平分。

　　2003年8月7日，李紅生通過陳波找關系、打招呼，成立了宜章縣再生資源公司黃沙堡購銷站，李紅生出任負責人，辦理了稅務登記證、營業執照、廢金屬收購業資格審查證、特種行業經營許可證等相關證照，并取得了免稅資格。李紅生將黃沙堡購銷站公章及證照等物品交給鄭映輝，并與鄭映輝在中國農業銀行韶關支行一分理處開設了黃沙堡購銷站結算用的基本賬戶。

　　鄭映輝在買賣廢鋼業務中覺得發票供應量不足，便打電話給李紅生，要求李紅生再注冊一家公司，以便可以領到更多的發票供其使用。

　　2003年11月18日，李紅生以其妻弟黃由建的名義（黃由建本人并不知情）注冊成立了宜章縣再生資源公司巖泉分公司，并辦理了相關證照，且在中國工商銀行韶關市松山支行開設一個基本賬戶。爾后，李紅生便將公司的證照和公章等物品交給鄭映輝。

　　自2003年9月起至2004年5月，鄭映輝陸續從湖南省長沙、岳陽、汩羅、郴州等地及廣東省東莞、廣州、惠州、深圳等地收購廢鋼17.4732萬噸，銷售給廣東某鋼鐵公司，該公司驗收結算后將貨款打入黃沙堡購銷站和巖泉分公司賬戶，賬戶和資金均由鄭映輝使用和分配。

　　從2003年9月22日開始，鄭映輝安排其聘請的司機兼開票員李建民填寫《湖南省廢舊物資貨物銷售發票》，用于與鋼鐵公司結算貨款。每當鄭映輝需要發票結賬就通知鄧東生或李紅生，李紅生就將貨物銷售發票送到鄭映輝家中，鄭將已經填開完的銷售發票記賬聯、存根聯交給李紅生帶回宜章。同時，鄭映輝按商定提成（每噸5元）支付現金給李紅生，李紅生再將每噸中的2元支付給鄧東生，鄧東生出具收款收條，剩余部分由李紅生扣除有關費用后與陳波平分。李聘用李香明為公司會計，李香明根據李紅生提供的收購憑證、銀行憑證、銷售發票、費用發票等單據為黃沙堡購銷站、巖泉分公司記賬。

　　法院查明：被告人鄭映輝通過使用李紅生的兩個公司的有關證照，從事廢鋼經營業務，獲利55萬元；被告人鄧東生介紹業務，從中獲利33.23萬元；被告人李紅生成立兩個“公司”，辦好相關手續，領取發票送往韶關供鄭映輝使用，從中獲得35.3995萬元；被告人陳波參與組織策劃，協助李紅生成立公司及辦好相關手續，從中獲利18.736萬元。

　　郴州中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李紅生、鄭映輝等人注冊成立公司，收購、銷售廢鋼，其經營活動沒有違反國家政策、法律，沒有損害國家、集體和他人利益。4名被告人買賣廢鋼、開具銷售發票的行為不構成虛開抵扣稅款發票罪。

　　2005年11月18日，郴州中院宣告4名被告人無罪。

　　是否屬于虛開行為

　　2005年11月18日，郴州市檢察院作出了該年度的1號刑事抗訴書，認為郴州中院的一審判決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錯誤。

　　檢察院在抗訴意見中引用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懲治虛開、偽造和非法出售增值稅專用發票犯罪的決定〉的若干問題的解釋》中的第一條、第五條規定：“沒有貨物購銷或者沒有提供或接受應稅勞務而讓他人為自己開具，或者雖進行了實際經營活動，但讓他人為自己代開的，均屬于刑法意義上的虛開行為。”

　　檢察院認為：本案中，鄭映輝雖與廣東某鋼鐵公司有實際的廢鋼買賣行為，但其在既無營業執照又無稅務發票的情況下進行廢舊物資經營活動，與鄧東生、李紅生、陳波共謀，讓其代開用于抵扣稅款的《廢舊物資貨物銷售發票》；鄧東生、李紅生、陳波沒有進行廢舊物資經營活動，為謀取非法利益，合謀注冊公司，領購發票為鄭映輝代開用于抵扣稅款的發票，數額特別巨大，其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零五條之規定。4名被告人的行為是破壞國家專用發票管理制度的代開抵扣稅款發票行為，均已構成虛開抵扣稅款發票罪，應依法追究4名被告人的刑事責任。

　　記者手記

　　湖南省國稅局稽查局局長孫險峰對記者說：“‘7.23’專案罪與非罪的定性，涉及國家對廢舊物資管理政策的具體落實，涉及廢舊物資行業稅收征管工作的具體操作，影響重大。”

　　記者了解到，“7.23”專案的產生有著這樣的社會背景：

　　2001年5月1日起，國家對廢舊物資回收行業實行免稅政策，大力促進了從事廢舊物資經營企業的發展。廢舊物資回收經營單位銷售廢舊物資免征增值稅的規定出臺后，廢舊物資回收單位可辦理稅務登記手續，領取收購憑證和普通發票。由此出現了少數人采取虛開收購憑證，虛做購進廢舊物資，虛開普通發票，虛做銷售，大肆開具普通發票給一些生產企業增值稅一般納稅人以抵扣稅款，從中按比例收取各種名目的管理費、手續費等。如此做法既騙取了國家減免稅，又為購貨方違法騙抵進項稅款大開方便之門。

　　區域差異成為經營廢舊物資者的盤算條件。“7.23”專案涉及湖南、廣東兩省，兩省國稅部門在廢舊物資免稅發票的管控政策上有所不同，兩省稅賦在這個行業的比較結果是湖南很低，這成為“7.23”郴州案涉案被告人的考慮條件，也是“7.23”專案中除郴州案兩家被告企業以外其余10家湖南省涉案企業的共同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