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會議峰回路轉
經過6天緊張的折沖樽俎，世貿組織第六屆部長級會議在香港落下帷幕。經過各方努力，這場尚未開幕就籠罩在不祥氣氛之中、世人普遍看淡的會議沒有如同許多人預期的那樣栽倒在農產品貿易問題上，也沒有如同另外許多人所預期的那樣未能達成任何實質性成果，而是通過了《香港部長宣言》（下文簡稱“《宣言》”），取得了一些成果。
縱觀這些成果，顯然發展中國家從中贏得了更多的實際利益。因為在多哈回合談判中始終存在“發展導向”與“市場準入導向”之爭，發展中國家所關注的主要議題是農產品貿易自由化、非農產品市場準入議題中發展中成員國的特殊和差別待遇，而發達國家所關注的更多是無差別地擴大非農產品和服務業市場準入。根據《宣言》，與會各方在發達國家更為關注的服務業市場準入議題上進展甚微，以至于大會主席曾俊華只能自我解嘲地說，“在服務業領域，我們達成了指向道路前方的條款”；而在發展中國家所關注的農產品貿易、非農產品市場準入的特殊和差別待遇等問題上，本次會議取得的則是更為顯著的、實實在在的進展。因此，本次香港會議的成果在于推動多哈回合談判重新步入“發展導向”的正軌，發展中國家的團結合作終于為他們贏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多哈回合也在一番坎坷之后峰回路轉，再度前行。
“發展導向”決定經濟全球化能否持續
任何貿易規則的變動都意味著成本－收益分配格局的調整，都要牽涉相關者利益的得失，因此關貿總協定／世貿組織框架下的任何一輪多邊貿易談判都絕非易事，關鍵是世貿組織各成員方應當本著權利和義務（或者說是“收益與負擔”）分配平衡的原則切實推進貿易自由化。收益與負擔分配平衡，包括國際上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平衡，也包括各國國內不同階層之間的平衡，其中前者尤其重要。畢竟，正如決定發起多哈回合談判的《多哈部長宣言》所指出的那樣：“大多數世貿組織成員屬于發展中國家。我們尋求將它們的利益和需要放在本宣言所通過的工作計劃的中心位置。……我們應繼續進行積極的努力，旨在保證發展中國家、特別是其中的最不發達國家，在世界貿易的增長中獲得與其經濟發展需要相當的份額。”正因為既定的談判原則和議題設置體現出了鮮明的“發展導向”色彩，多哈回合才又號稱“發展回合”。
在更長的歷史跨度、更廣闊的時空背景上考察，我們可以看到，尋求收益和負擔分配平衡、堅持“發展導向”不僅為實現全球正義所必需，而且對維持經濟全球化可持續發展有著重要意義。20世紀90年代以來，經濟全球化潮流中最大的問題就是收益和負擔分配不平衡，發展中國家分享的全球化收益太少，而承擔的調整負擔太多。經濟全球化的兩大支柱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貿易組織的規則本身就存在這方面的問題，執行規則過程中的問題更多。任何“發展”的成果都必須讓盡可能廣大的社會成員分享，一國之內如此，國際社會也不例外；無數歷史事實告誡我們，天下從來就沒有什么不可逆轉的潮流，假如對發展中國家謀求發展的合理需求掉以輕心，全球化進程未必沒有可能全面逆轉，導致南北兩敗俱傷；這并不是紙面上的假設，而是20世紀上半期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中國在香港會議中的得失評估
對于中國人而言，最令人關心的問題是，在以世貿組織成員身份全程參與的第一輪多邊貿易談判中，中國得失幾何？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首先需要確定多邊貿易體系在我國對外經貿戰略中的地位。實事求是地說，與前幾年席卷全國的世貿組織熱相比，此次香港會議前夕國內在此問題上的氣氛存在很大落差，令一些人頗感失落。一方面，我國區域經濟一體化戰略取得了顯著進展；另一方面，世貿組織香港會議受到了相當的冷遇，以至于在中國入世即將4周年之際，早已把自己的名字與中國入世聯系在一起的龍永圖也情不自禁地慨嘆——“我看中國人離WTO是越來越遠了”！他感嘆說，人們過去對中國加入WTO表現出了極大的關注，“世界上沒有人像中國人這樣，對WTO有如此大的熱情。但是，現在他們不再關心WTO在談什么內容了。……幾年前，人們還知道多哈談判，但是現在人們已經不知道香港WTO部長級會議了”。之所以出現這種“冷淡”，龍永圖認為原因在于中國人對多邊貿易感到了某種失望，因為加入WTO的最主要初衷之一就是要通過多邊機制而非雙邊談判來解決貿易摩擦，但目前多邊談判并未發揮我們所期望的效用。
其實，無論是作為多邊貿易規則的制定者，還是作為實施貿易規則的仲裁者，世貿組織都存在不少明顯的缺陷。作為多邊貿易規則制定者，近年來多邊貿易規則的進展更多地傾向了發達國家的利益和訴求，發展中國家分享的收益太少，而承擔的調整負擔太多，以至于時常有不堪重負之感。就是對已經通過的多少照顧到了一點發展中國家權益的規則，發達國家也常常挖空心思加以架空，世貿組織卻沒有非常有力的手段來約束這種行為。前些年席卷整個中國社會的世貿組織熱，無論其成因如何，都體現了我們對世貿組織的誤讀，是一種不成熟的行為；目前對世貿組織的相對“冷淡”才更接近正常狀態，更接近一個大國國民應有的成熟的行為方式。
與此同時，盡管我們不應也不可能繼續把世貿組織放在類似救世主的神壇上，但我們也遠遠談不上對多邊貿易體系絕望。作為一個其國民經濟已經深深融入國際經濟體系的世界第三貿易大國，作為一個其出口市場和進口來源遍及全球的國家，中國的最大利益仍然在于世貿組織所代表的全球多邊貿易體系，努力推動這個多邊貿易體系健康、平穩前行符合中國的根本利益。目前在區域、雙邊機制上的投入與其說代表了我國貿易政策的主流，不如說是為了推動多邊機制進步所作的側面努力；我們之所以需要投入力量爭取首先在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內部確立對我國更加公正的規則，最終目標還是為了將這些規則推廣到多邊貿易體系。
具體就此次香港會議而言，衡量得失的標準是我國為參與多哈回合談判而確定的目標。根據薄熙來部長在此次會議上的大會發言，我們可以把中國參與多哈回合談判的主要目標界定為以下6項：
（1）立即給予最不發達國家免關稅、免配額的待遇，給予發展中國家“特殊產品”和“特殊保障機制”的待遇，以便在推動世界貿易自由化的過程中照顧大多數。
（2）力爭在香港會議期間就棉花等問題作為階段性成果達成共識。
（3）在非農產品市場準入談判中支持雙系數瑞士公式，且兩個系數之間應有足夠的差距。同時應保留為發展中成員所規定的靈活性。
（4）為促進發展中成員更多地參與世界服務貿易，在談判中應在發展中成員關心的部門和出口形式方面給予切實照顧。
（5）進一步澄清和改進反傾銷等規則方面的現有紀律，有效防止濫用反傾銷措施、加強透明度，減輕中國這個世界反傾銷最大受害者的損失程度。
（6）中國作為新成員的特殊關注必須得到有效解決，要根據2004年7月框架協議的規定，切實給予中國等新成員特殊和差別待遇。
根據上述幾點衡量，我們可以看到，第（1）、（2）兩項目標基本上已經在香港會議上得到實現；第（3）、（6）兩項目標的基本原則已經在香港會議上得到認可，但需要在今年4月30日之前的市場準入實施細則制定過程中進一步落實；第（4）、（5）兩項還需要進一步努力以便實現。由此看來，此次香港會議中方所得還比較符合期望，尤其是第（2）項目標當前所得比較顯著，因為根據樂施會（Oxfam，在全球115個國家開展扶貧發展工作的獨立發展及救援機構）2005年12月6日在全球同步公布的《美國補貼嚴重剝削中國棉農的發展權利》報告，由于美國在中國開放棉花市場的同時大力補貼其棉農，國際棉價被不合理地壓低了30%之多，2005年中國棉農將因此損失17.2億元人民幣收入，中國將減少72萬個就業崗位。
